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读书不是去做书的奴隶

本期领读中国”嘉宾是张广天,音乐家、导演、作家,他比较有代表性的作曲《毛泽东》、《摇啊摇,摇到外婆桥》、《恋爱的犀牛》等等,他曾导演的戏剧作品《切·格瓦拉》、《圣人孔子》引起社会广泛讨论。近些年开始持续写作出书《板歌》、《手珠记》、《妹方》、《既生魄》等等。

他的作品有一个明显特征,不能完全归类于某一类题材,他的戏剧作品被称为同时代的先锋戏剧”,他被贴上音乐的不肖子孙”,以很不守规则”的形式宣扬自己的艺术理念。在文学领域,有评论人评价他的书是奇书”,甚至被打上文学的叛徒”的标签。

《经济观察报·书评》专访张广天,深入探底他个人创作的一些蛛丝马迹,以及为何会有艺术门类切换到文学,真实与现实,虚构和非虚构的界线。包括他个人的阅读、读书感受,书本对我的作用已经很少了。现在,多是矿物、植物,或者一朵过季的花在影响我,教育我。”

在谈及平时读书是否会有被影响、被打动的书时,张广天说,理发店里的一本杂志,县文化馆里的一个东西,飞机上的宣传页中的某一处,或者一个景致和关于一个景致的描述,都会打动我。”

经观书评:你之前在音乐、戏剧方面有些代表性的作品,比如《摇啊摇,摇到外婆桥》、《切·格瓦拉》、《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》等等,当时是引起过大家热烈关注甚至讨论的。近些年却开始转向写作出书。怎么会有这样的转变,开始专职写作了吗?

张广天:我本是学医的,那是出于对父亲的尊重。他从那个时代”过来,总觉得学文要吃亏,要掌握点技术,于是,我就顺了他,放弃文科上了医科大学。毕业后,我想我已经完成他的心愿,就开始朝自己的兴趣方向发展。

我在文艺方面的知识也来自于他在我童年和少年时期的私塾教学。他也给我请过专门的音乐名师训练我,使我比同代人有更好的音乐基础。所以,一开始弄文艺,我先就在作曲方面用功。先是组乐队,然后写电影音乐,与张艺谋导演合作《摇啊摇,摇到外婆桥》一片给我带来广阔的前景。

这之后,便开始广泛涉足影视剧和话剧的音乐。其实,我的音乐工作只是载体,我更多的是完成诗意部分。这个秘密以前我没说出来,现在可以告诉大家。一部剧的音乐其实没什么重要的,不外乎抒情,气氛的延伸,但一部剧通过音乐而注入诗意,却是至关重要的。这就是为什么我的音乐与配乐与众不同。

再后来,我就开始做戏剧导演,导了很多新样式的戏剧,与大家概念中的话剧很不同的剧。

当然,我做这些,一方面在于兴趣、学习,另一方面也为我拓宽谋生之路。这话现在时髦的说法,叫做转型、跨界。但真正对我个人的意义,是成长和积累。

我通过音乐积累了语言的知识,因为当我写歌的时候,如何将复杂内容以简明的语言表达出来,是关键。而戏剧对我的帮助,在于我的那种样式的戏剧,大量反映社会的不同声音和思想交锋,就为我的思考表达奠定了基础。我需要活跃的思考表达方式,而不是学究式的。

因此,可以这么说,门类艺术的实践,使我完成了文学写作的小学、中学和大学。如今,我是个刚刚从学校毕业的作家,正在用我的方式来从事写作。

经观书评:你有很多的身份和标签,比如先锋音乐家、戏剧家、先疯导演”、诗人,以往媒体描述你都用叛逆”、不守规则”、极端和前卫”等等。你更喜欢哪个身份?

张广天:身份都是别人贴的标签。别人需要了解你、快速知道你,必然用简易快餐的方式定位你。这是社会贫瘠的表现。一个贫瘠的人群,没时间去深究事物,快速发展中,白驹过隙,匆匆烟云。但当一个社会较为成熟稳定的时候,标签自然就会少很多。

另外,有些标签是我自己抛出的,我在成长中,面对这样一个信息堆积和不断覆盖的社会,需要一个鲜明和振聋发聩的声音来引人注目。于是,什么叛逆”啊,不守规则”啊,就比较好用。用用而已,如果产生负面作用,也只好自己认了。

其实,哪个身份都不重要。对于有兴趣的人来说,他能在某个行业中让兴趣生长,并由兴趣的学习和发展获得收益,就非常幸福了。

《妹方》立体封面图(定稿)

经观书评:《妹芳》这种文学写作跟你之前做戏剧、舞台剧导演,音乐创作,有什么相通和不一样的感受?之前其他艺术门类的创作经验对文学写作的灵感启发有哪些帮助?

张广天:我们的音乐、戏剧和文学经验,自五四以后,都非常恶劣——我所谓的恶劣”,是指美学方面的,即夸张,粉饰,言不由衷。

戏剧需要现场,需要发生,需要在日常生活之外的诗意。所以,我的戏剧努力,不论从思想交锋还是情感意象入手,最终都会汇集到诗意的呈现。音乐,戏剧和文学,所有的经验都让我成为努力追寻诗意的那个人。

列宁格勒纪念碑是一块石头,上面的铭言说:石头啊,愿你像人民一样坚强!”这就是诗意。因为一读此言,顿时会觉得二战”中列宁格勒保卫战中不屈的人民复活了。如果说,人民啊,愿你像石头一样坚强,就是平庸。

在我写作之前,这些都是我所追求和认识到的,它自然会作为经验延续到如今的文字创作中。

经观书评:你的作品很多70后一代人读出来的是乡愁,但你并不是在表达乡愁。全书以人以他的故乡为舟,驶抵心的归宿”结尾。你有乡愁吗?

张广天:故乡是被他们自己抛弃的,被那些大多数人抛弃的。他们那么不爱自己、不爱自己的生活方式,管那样的生活叫做愚昧落后、迷信封闭。既这样,还谈什么故乡!他们活该没有故乡。

故乡是能生出粮食、同时一样生出罪恶和痛苦的土地。爱的根源其实是自我。我的故乡就是我自己。如果没有我,故乡还叫故乡吗?庄子说过,不忘所出,不求所终”。我们现在的人,总是为了编造历史和改造自己的身份获得脸面,他们是惟恐还记得故乡。

说到乡愁,那是一种矛盾,是一种既想忘记出处,又不得不回转身的冲突。我不是这样的人,在这里,我没有矛盾,所以,我没有乡愁。另外,再重复一遍,《妹方》写到故乡,但无关故乡,它是一部写人怎么与时间作战的书。

经观书评:在你的哲学思考里,是在针对现实问题提供一种解决方案,还是一种思考方式?

张广天:我们总是更关心解决方案。听起来非常理性,非常实际。可是,这种理性和实际是寄托在需要别人垂怜的思维中的。方案都是争取来的,并不是听来的。《勇敢的心》中华莱士追求自由解放,不是从英格兰王室求来的,而是开膛剖肚都不惜的英勇争取来的。

所以,我能提供什么方案呢?我只能在自己的黑暗以及挣脱自己的黑暗中将经验记录下来。而这种经验的价值并不是经验本身,而是它们见证了经验之前的先验。我们每一个人经验着这个世界,都是对唯一先在的高于我们的真理的见证。这就是思考。但是,人在现实的经验中常会以一种经验去见证另一种经验而迷糊,这就是沉沦。

经观书评:具体一点,比如说书里有很多围绕当下中国问题的讨论:老人孩子的问题、青年问题、女性问题,以及中国近现代改革,甚至是全球性问题的思考。这些思考,指向的是怎样的深层命题?

张广天:这些问题都是表象,根本问题在于我们必须梳理人道”和天道”的关系。人文主义以来,八百多年近一千年,我们从神权和王权的迷信中走出来,以人为中心去看待世界,但当这个成果大到以为人就是一切、能够解决一切问题的时候,人就走到了世界的边缘、能源的边缘、物质的边缘,甚至是道德的边缘。于是,各种危机纷纷呈现出来。这时候,我们或许应当回头想想,从外求的路上反观内心。

我写老人与孩子,是为了强调在人为的社会关系之外、人生两端的纯澈,这纯澈映照出天道人心。我写青年问题,是为了破除青春迷信。难道人生只有青春是美丽的?人为什么那么迷恋青春的美丽?其实都还是为了强调人自身可以主宰世界。青春依然如故,而迷恋青春的观点老旧了。人生如四季,贫贱富贵不过是春夏秋冬的时序,老有老的美丽和力量。

所有这些问题,都指向人之初,即本来不是过去,甚至根本上就是未来。

《野草尖叫蓝靛厂》剧照

张广天戏剧海报

经观书评:不管是之前做音乐、戏剧,还是这本书里,你都没有避开中国这个元素和相关话题,《切·格瓦拉》时你被媒体称为新左派”的代表,但是你好像并不认可这一称呼?现在进入知天命之年,你对中国20世纪革命,以及社会主义试验有了不同的认知和态度吗?为什么你会一直那么关注中国问题?

张广天:中国作为我存在的具体环境和具体方式,让我只能以此出发去看待一切问题。都是学雷锋日记长大的,谁跟谁呀!眼下那些高雅们、民国范儿们,哪个不是从蹩脚的殖民主义体系的公学毕业的?要说知识储备,我还是受我爹耳提面命和传统师傅面授机宜的私塾中毕业的。我倒是在文革中读四书五经和英语莎士比亚长大的。我的英语老师Miss萧是伦敦一个诗人的遗孀,我的英语口音得益于她的不断纠正,我甚至是为空投红小兵准备的候选人。

但是,到了上世纪初,不管出自于自我对抗获得空间,还是出自于中国的现实,我不得不重新审视革命的话题。革命终结了吗?如果革命可以终结,那么反革命也终结了。这是一个常识性的基本问题,那么多所谓学人怎么会鬼迷心窍去崇拜历史终结论”呢?

中国的20世纪革命,是社会存在的需要,是曾经顺天应人的。奴隶被解放出来,获得土地和尊严,这是得到神天应允的。但是,胜利并不支持人定胜天”,我们需要重新审视人的解放以及人的解放的动因。

经观书评:革命就是回归天道”这是书里的一个人物夏玉书说的。你如何看中国的改革、中国问题?你是改革支持派吗?

张广天:革命是回归天道,不需要我多做解释,无论是古希腊的原义,还是中国史书的原义,都支持这句现代汉语的表述。《妹方》中,我托夏玉书之口,不过是老调重弹。

改革,是个大话题,我不想妄议。但我想说,越来越多的事实,让我理解了以市场经济为首的改革,是以往文化政治改革的延续。以往的文化革命没有做到的事——,让民间获得财富和活力,倒是在市场改革中部分实现了。所以,现在中国所谓的左派通统是右派,而那些被冠以右派之名的人,反而是代表民间立场的。

经观书评:你的写作是满足自己的快感吗?那么读书、阅读有怎样的体验感受呢?最近在看什么书?能否分享一些你在阅读中的感受,或者有印象的情景?

张广天:如果是为了满足自己,难道就与别人无关吗?这类人云亦云的问题,提出来之前,就被设定在引人关注的功名层面。往往出自兴趣的书,才会是好书。我不爱功名,但不等于功名对我不重要。只是还有更重要的。或者说,如果功名能够为实现我更重要的目的服务,那么,我从来不拒斥功名。

我最怕回答什么书影响过我的问题。书岂是用来影响人的?某人读一本书,突然觉得豁然开朗,人生一夜之间找到方向,这感觉太可怕了!我们读书不是去做书的奴隶。严格地讲,多数书都是工具书,越是思想的书越是工具书。它们是帮助我们在夜行的黑暗中前进的拐杖和松明,并不可能代替真理本身。

倒是什么样的书会打动人,是一个有价值的话题。我常会被一些不起眼的书打动,甚至旅行飞机上的某页广告。这样的打动很个人,很特殊,不说也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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标签: 读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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